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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Chapter 3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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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嶼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又是哪裏招惹到紀有初了,既然不想給他買東西,幹嘛還要浪費那麽長的時間讓他挑來挑去?

他原本以為這肯定是她的一句玩笑話,真正結賬的時候,她肯定還是會為他慷慨解囊的,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個女人,她親自過來幫他解了領帶。

三個人最終是在店員莫名其妙的眼神裏走出了商店。

路上他一直有意無意地在摸門襟,他身上的西裝非常正式,不打領帶的話絕對會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,他因而很不自在。

但紀有初還像是嫌他不夠自在,帶他跟諾寶進了一家平價店後,給他買了一條印著卡通圖案的綠色領帶。

鐘嶼只覺得腦仁疼,拉著紀有初胳膊問:“有初,你仔細看看,看沒看出來我這條領帶上印著什麽動物啊?”

紀有初正在教訓忙著往嘴裏塞五六個棉花糖的諾寶,十分隨意地掃過來一眼,說:“羊駝啊,怎麽了?”

鐘嶼問:“羊駝的俗名你知道嗎?”

紀有初是一臉比白蓮花還白的笑,不用說話就知道她知道也裝不知道。倒是諾寶很機靈,把手高高舉起來,含糊不清道:“草泥——”

最後一個字聽不見,因為被紀有初捂上嘴了。

“諾寶!”紀有初語氣裏滿是警告意味:“媽媽跟你說過什麽的?”

諾寶立馬垂下眼睛笑起來,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。他本能地知道這個詞肯定不是好詞,可小孩就是這樣,越是什麽話不好聽,他越記得特別的牢。

鐘嶼看著被拆穿的紀有初:“能不能換個圖案的?”

紀有初抱著兩手看向他:“我覺得挺好啊。”

鐘嶼最後掙紮一下:“顏色也有點……”

紀有初向他淡淡翻了個白眼,他清咳兩聲,又尷尬又憋屈。男人不好跟女人計較,只好去欺負比自己小的男人。

鐘嶼搶了諾寶手裏的棉花糖,諾寶一下都驚呆了,楞了會,拽著紀有初新買的高檔外套裝哭:“媽媽……媽媽!”

三個人隨後在機場用了午飯,雪已經停了有好一會兒,外面飛機跑道被一點點清理出來,鐘嶼打了幾個電話後告訴她說,下午已經飛去她老家的航線已經準備好了。

明明應該是一件好事,紀有初卻不由聽得怔了怔。近鄉情怯,勇氣像是囤著吃的糧,一開始無所畏懼的敞著吃,等看到糧倉才開始著急,最後是一粒一粒地數著。

紀有初現在還來不及想鐘嶼一會兒會怎麽樣、要去哪,全部神經都集中在如何敲開門,帶著諾寶向她父母問出第一聲好。

這種情緒一直糾纏著她,哪怕她坐上鐘嶼的灣流,享受著吹在臉上的和煦的風時,還是依舊沒能緩解。

紀有初端著紅酒杯晃了晃,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看酒水掛壁,再緩慢地流淌回去。她突然就笑了笑,這世上還有其他人比她更怕回家的嗎?

紀有初將杯子送到嘴邊,終於要喝,突然擋過來的一只手卻讓她不得不打消想法。紀有初一臉驚訝地看著鐘嶼:“你幹嘛?”

鐘嶼說:“就你那酒量,喝過這杯還怎麽回去?”

又不會喝酒,又愛喝,他見識過她酒後的樣子,應該是怕了。紀有初從善如流地將酒杯擱在桌上,看著他道:“一會兒我跟諾寶回去的時候,你別跟著了。”

她頓了頓:“我知道你其實也不想跟著,只不過是怕你礙於面子,不好意思說出來,到時候硬著頭皮上。”

一下被戳中心事,鐘嶼微哂。他來找她,想見她是真的,不過跟著她回去這件事,他確實一直在猶豫。

他的意思是,作為諾寶的父親和讓他們一家有間隙的罪魁禍首,他帶著禮物上門表示歉意和表達願意照顧這對母子的意願,是理所應當的。

但新春佳節是個很敏感的時間點,這時候的登門拜訪帶著很濃的其他意味。而他跟紀有初的交往還在早期,顯然並沒辦法承受這樣的壓力。

這個話題,鐘嶼早就想提出來了,一直是怕紀有初覺得尷尬,才遲遲沒有吱聲。

現在聽她提出來,他不由得松出口氣。但人的兩面性就在於,他一方面覺得紀有初確實是個很能洞察人心的人,一方面又因為她這樣爽利的語氣而覺得胸悶。

此刻換成任何一個其他女人,恐怕早就撒著嬌要他寸步不離的陪著了。而她非但不矯揉造作,還很理智,理智到近乎冷漠。

女人對男人保持理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,這意味著他並不能挑起她的占有欲。

鐘嶼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,但在紀有初面前他總是懶得偽裝。紀有初見他很快就把臉沈了下來,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。

怎麽了,她剛剛有哪句話惹到他了?還是她把他脊梁骨戳得死死的,教他沒辦法裝出深情的樣子了?

行程的下半段,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麽話。直到下了飛機,有車把他們直接送至紀有初家,鐘嶼勾手搭在車窗上,說:“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。”

諾寶拉著他的小豬佩奇行李箱,還有點依依不舍的樣子:“爸爸拜拜,爸爸再見,爸爸你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公公婆婆家?”

紀有初看鐘嶼變了臉色,怕他會因為諾寶的話硬著頭皮出來,連忙蹲下跟諾寶解釋道:“諾寶乖啊,爸爸有點事呢,爸爸晚一點會過來的。”

“晚一點是幾點?”孩子一大,就不好糊弄了。

紀有初快速看了眼鐘嶼,眼珠子直轉:“很快的!哎呀,我聽婆婆說她買了好多菜哦,有很多諾寶愛吃的呢,諾寶想不想吃啊?”

諾寶歪著頭,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。

紀有初又循循善誘:“一會兒去了婆婆那,讓她給你放小豬佩奇!”

諾寶這下子終於有如撥開雲霧,不僅一張小臉上滿是笑意,兩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:“爸爸拜拜,爸爸再見,爸爸早點過來!”

還是差不多的話,語氣卻截然不同。

車裏不是滋味的鐘嶼:“……”

紀有初父母住的還是以前學校的教師樓,□□十平米的二居室,用木板在客廳向西一邊隔了個小間做書房。

紀有初小的時候還覺得這裏很不錯,越長大東西越多,就開始想要個更大點的臥室和能擺下很多書的大書架。

換房子的事她反覆提了幾次。

她的父母都是高級教師,節假日還會受邀給孩子們上培訓班,一年的收入不說多,一二十萬是有的,換房子對他們來說不算很難辦到的一件事。

可兩個人就像大多數甘於清貧的老師一樣,總覺得物質生活已經足夠豐富,街裏街坊又都住著熟悉的同事,所以從沒認真聽取過她的意見。

他們一輩子站在三尺講臺,培養桃李,是習慣了傳道受業的人,也是習慣了發號施令,習慣了說一不二的人。

太有權威的人往往局限就在這裏,他們很果斷地判斷是非,像給孩子們講題一樣,這一步這樣,下一步那樣,對就是對,錯就是錯,別說是一個字,一個標點都不行。

而他父親又是這些人裏更為固執極端的那一種。

不管時間過去有多久,只要她肯稍微抖一抖,許多畫面還是栩栩如生到仿佛昨天才剛剛發生過。

她唱情歌被罵,她抄歌詞被罵,十五歲生日那天,她偷偷塗了指甲油,爸爸給了她一把剪刀,要她去廁所刮幹凈再回來……

好好念書才是好女孩,有一點反常就是長歪的苗。分科的時候她選擇學美術,他說她是喜歡班裏長相很英俊的男孩子,打壞了家裏的兩根戒尺。

那一次他也威脅不認她,還好高考沒讓他太丟臉。後來她偷偷生孩子,卻是不管諾寶有多可愛,都沒辦法讓他回心轉意了。

紀有初確確實實是有埋怨他們的,每次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會想起他們的絕情,想起他最後打在她臉上的那巴掌又疼又辣,想起媽媽躲在一邊哭卻怎麽也不肯幫忙。

可一旦冷靜下來,又總想起他們的好,爸爸把她放在自行車大杠上,雨水濺到她繡著花的平底鞋上,他幾乎每晚都來給她蓋被子,抱著她去上廁所……

諾寶這時候搖了搖她的手,說:“媽媽,你怎麽哭啦?”

紀有初一怔,伸手抹了抹臉,掌心裏一片濕潤。她吸著鼻子,強顏歡笑道:“沒有啊,媽媽剛剛眼睛被小石子瞇到了。”

“諾寶吹吹!”他一下一下跳著,雀躍又著急:“媽媽,諾寶幫你吹吹!”

紀有初只好蹲下來,諾寶湊過來,烏黑的長睫毛幾乎扇到她臉上。他一本正經地用肉乎乎的手捧著她臉,撮圓了粉紅色的小嘴。

可是不行啊,沒有效果,紀有初不僅沒止住眼淚,還越流越厲害。諾寶嚇壞了,張手緊緊抱著她,像個小大人似的拍著她背道:“媽媽別哭,羞羞。”

“是有初嗎?”

突然有個尖利的女聲響起來。紀有初一僵,將諾寶推開,低頭把眼淚都擦到袖口上。擡頭看過去,是住在教師樓的老鄰居,名字已經記不清了。

她站起身,禮貌性地向著她點點頭,說:“是啊,新年好。”

“你怎麽回來了,看你爸爸媽媽的吧?”她視線往旁邊一掃,看見個粉妝玉砌,年畫寶寶那麽可愛的小孩子:“這是你的寶寶啊,男孩女孩啊?”

諾寶聽人問到他,立刻害羞地往紀有初身後鉆,兩只小手緊緊抱著她。紀有初連忙輕輕拍拍他腦袋作安撫:“男孩子。”

“真好看啊,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,比那些明星的小孩兒還漂亮。我家兒子也不知道怎麽想的,都三十好幾了,別說生孩子,連婚都不願意結,把我急都急死了!”

老師也是人,是八卦的,院子裏很快聚集了其他人,看到紀有初跟諾寶,也是一樣的好奇,一會說紀有初越來越漂亮,一會說諾寶實在是可愛。

再說一會兒,大家紛紛同情起紀有初遭遇。

“你爸爸媽媽也真是的,心怎麽這麽狠,說斷絕關系就斷絕關系了。畢竟是自己女兒啊,就算是做錯了一點事,也是年輕不懂事有情可原的嘛。”

“就是啊,現在社會上誘惑這麽大,壞人這麽多,有初這種剛剛走進社會的根本避無可避,以後長個心眼不吃虧就行了。”

“不過呢,有一點我還是讚同有初爸爸的,你做錯事不可怕,但要知道及時止損。你也真的是心大,現在知道單親媽媽不好當了吧,一個人照顧孩子累死了吧。”

“生孩子容易,養孩子難啊。現在孩子小還好一點,就只是付出點體力,等他大了有心眼了,那時候才是真的難管難教。”

“男孩子還好一點,起碼不吃虧吧,要是女孩子的話,萬一不小心被哪個臭小子騙了,這輩子也就——”

突然就有人推了推在說話這人,拼命給她擠眼睛。女人當即啞聲,回想下剛剛的話,滿面羞赧:“有初,你別多想啊,阿姨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紀有初向著她笑笑:“我知道的。”

“大家都是關心你啊,叔叔阿姨們是看著你長大的,不想你過得不好。要我說,你也別單著了,趕緊找個人幫幫你吧。”

“眼光嘛不要太高,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找長得又高又帥的,可是那種男人難得有靠譜的。找個老實本分的是最好了,哪怕年紀大一點,疼你跟寶寶就好了。”

“結了婚帶回來給你爸媽看一看,都是血濃於水的,知道你定下來了也就放心了。這幾年開放二胎,你趁著年輕還能再生一個。”

都是教書育人的文化人,說不出太難聽的話,也竭力想讓對方覺得舒適不難堪,可不經意的言語還是透露了本心。

他們是覺得紀有初吃虧了的,被個不知道從哪來的臭小子給搞大了肚子,現如今不僅弄得有家不能回,連自己的個人問題也很難解決。

其實諸如此類的話,紀有初聽過不下千百句,她一開始還想為自己辯護幾句,後來漸漸就麻木了。所以現在聽著笑著沈默著,時不時再附和兩聲。

諾寶不太聽得懂大家的話,但是本能地覺得她們說得不好聽,於是開始鬧著要抱抱,奶聲奶氣道:“媽媽,什麽是吃虧,什麽是二胎?”

紀有初這才一下反應過來似的,趕緊去抱起諾寶,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臉——無論她被人說什麽都好,她從來都不想把負面的一面展現給他。

紀有初立刻就要跟眾人道別。

“有初。”突然又有人在後面喊她。

這次的聲音卻是獨樹一幟,低沈但甘洌,像是巖石縫裏滲出來的幽冷泉水。諾寶比她反應得快,拍著手說:“媽媽!爸爸來了,爸爸來了!”

紀有初還沒來得及有反應,就見面前圍著的一圈人紛紛驚訝。等大家視線移到對面那個英俊倜儻,西裝革履,還很燒包地系一條綠色領帶的男人時,終於忍不住讚嘆起來。

“啊,有初,這是誰啊?你結婚了嗎?”

“這是諾寶爸爸啊,兩個人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啊。”

“一表人才呱呱叫啊,這下你爸爸媽媽總沒話講了吧!”

你一句我一句的,紀有初更找不到話講,只好怔怔跟著眾人一起看過去。

明明幾乎熬了一夜,鐘嶼卻連一絲疲倦都沒有。頭發吹得很有型,西裝一看就不是便宜貨,剛剛坐在車上時他脫了外套,現在正一邊走一邊單手系扣子,手肘一擡,袖口露出好看襯衫白邊。

那張臉自然是不必說了,五官精致,表情從容。他明明維持著一貫的冷峻,可目光看到她的時候有了波瀾,嘴角也似乎微微揚起噙著笑,四周潮濕陰冷的風也被這樣的註視濡染得溫柔起來。

紀有初心跳怦然,恍惚覺得世界雖大,此刻卻僅僅只有他們兩人。一瞬間,時光仿佛倒退到他們剛剛見到的那一次,她抱著畫冊看見他迎面走來,也是像現在這樣仿佛被一整個春天的溫暖沐浴著。

原來學畫畫真的可以遇見長相很英俊的男孩子啊,她那時候感慨。如果對象是他的話,那她寧願被他爸爸打死,也要跟他談一場戀愛啊。

鐘嶼過來接過紀有初手裏的諾寶,隨手往遠處指了下,說:“車子沒辦法進來啊,找了半天才找到位子,是不是等著急了?”

三言兩語解釋了剛剛的缺席。

“我不是讓你先上去的嗎,你一直站這兒吹風冷不冷啊?”他始終只看著她,語氣裏有埋怨有寵溺有埋怨的寵溺:“還是說諾寶不聽話了?”

永遠都慘遭背鍋的諾寶小朋友心力憔悴,兩手緊緊摟著爸爸的脖子道:“不是我,不是我!是媽媽自己要聊天!他們說媽媽吃虧,還要媽媽生二胎!”

童言無忌,幾句話就把一幫人給賣了。周圍一幫中年女人們連連揮手,又問他:“你就是有初先生啊,長得好帥啊,什麽地方的人啊,在哪裏高就啊?”

鐘嶼這才像是發現四周有這些人,眼光淡淡看過一圈,言語倒是很恭敬客氣:“叔叔阿姨們好,給你們拜年了。來之前沒聽有初說有這麽多關心她的好鄰居,你看我都沒帶禮物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不妨事,不妨事,鄰裏鄰居的,要什麽禮物啊。”

紀有初怕他說多了露餡,分外呢,也不想讓他跟這些人聊太多,抓著他胳膊稍微搖了搖。他一下就理解了,說:“叔叔阿姨,一會兒聊,我先陪有初去爸媽家。”

聽他把“爸媽”兩個字說得這樣親熱,紀有初又是一怔,兩個人比方才還要像一對過年回家的小兩口,四周圍著的鄰居們也連連點頭。

“你爸媽不在吧。”突然有人開口:“我才想起來,幾天前看他們拎著行李箱下來,說是要趁著春節假期出去旅游。”

又有其他人反應過來:“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,前幾天看見他們朋友圈曬了個照片,確實不像是咱們這邊的風景。”

紀有初眉心皺得死死,跟鐘嶼說:“你們在這兒等我,我上去看看。”沒等他回答,她就步子匆匆地離開了,行禮也沒拿。

她家是五樓,除了一樓到二樓的二十個臺階是一直連著的,以後每過九層臺階就轉一次。她還跟小時候一樣,一邊數著一邊爬樓。

鑰匙總是掛在脖子上的,哪天一不小心忘了就只好寄希望於爸爸媽媽誰會提前回家。可惜他們總是有課,她就只好坐在旁邊臺階上,撐著下巴挨到天黑。

“爸媽不在家嗎,有初又沒帶鑰匙啊。”

她那時最怕被樓上下的鄰居看到,可每每都事與願違。

“帶了哦,在找著呢。”她把紅了的臉埋進書包。

幸好不管等到多晚,她總還是能等回他們。爸爸黑著臉說她是小馬虎,她撒著嬌地往他懷裏鉆,細聲細氣地說:“爸爸不要罵我了。”

可現在沒人給她開門了,她的鑰匙也再也開不了這個門。

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來,她回頭看到是鐘嶼抱著諾寶上來了。“你說他們絕不絕情啊,為了躲我都跑出去過年了。”她笑著說。

鐘嶼看她咧著嘴,其實笑容根本進不到眼睛裏。他胸口像是堵著什麽,把諾寶放下來,向著她張了張手:“來。”

“你幹嘛啊?”紀有初還是那副故作輕松的樣子。

鐘嶼輕吐著氣地搖了搖頭,往她那邊走過去,把身體柔軟但內心倔強的這個女人拉到懷裏:“來,讓我抱一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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